“九年了,时间跟闪电一般的过去,我们都老了,我们曾经如此绽放,但终归会成为历史,回忆就像铭刻墓志铭,刻了一座又一座,最后自己的那一座是别人刻的,我们几个不知道别人会为我们刻下什么”片刻的抽泣之后,他低头向在场的观众躬身致歉,场下的观众回以不间断地鼓掌。
陈琦栋已经站在台上主持了超过六个小时,这是中国星际争霸的最后一场大型线下赛事——星际嘉年华,但熟悉的观众更喜欢称之为PLU7。从2003年的线上赛事开始之后,PLUx系列一直是中国星际争霸重要的自主赛事,这是第七届,也是最后一届,随着《星际争霸》游戏用户的减少,赛事最终也成为历史。
他挺直身子,掌声暂歇。“他们都在说结束,但我觉得,如果结束了就意味着永远都不会结束了,这一刻就会成为永恒,他不再是龙哥嘴巴里说的,漫漫历史长河中的一朵小浪花,它会被记录下来,变成视频、变成照片,刻在木板上,印在我们每个人的脑海里,只要我们存在就永远不会被忘记。”
告别的情绪随着这一句话被彻底引爆,每个人都在抹眼泪,并不认识的人也会和身边的人碰杯甚至拥抱,陈琦栋被围在人群中间,有人脱下衣服让他签名,更多的人凑上来拉着他合影。如他所言,一个时代的记忆就此定格。
在陈琦栋的回忆中,“做完(PLU7)之后就没有做过星际了。星际对我来说是我兴趣的一部分,电竞只是我事业的一部分,因为很多游戏我自己都没玩过,但我还是操控着(比赛)让玩家非常高兴。可能PLU7的时候还是兴趣和事业是混在一体的。”
从2005年开始正式建立PLU公司到九年之后的PLU7,陈琦栋从一个热爱《星际争霸》的玩家,最终成为了在电竞赛事舞台可以操控观众情感的筹划者。
有一次在饭局上,大家聊到时下的爆款《王者荣耀》,陈琦栋说,自己唯一钟爱的只有第一代的《星际争霸》。相比之后在中国流行的游戏,星际在游戏本身的丰富性上确实无人能出其右,如果说每次的对局是和互联网另一端对手的对战,那长时间的对星际争霸的投入更像是与自我的博弈,需要不断地学习和突破自我,可能十几年下来依然可以找到自己进步的空间。
在陈琦栋身上,这样的不断寻求挑战和突破的欲望格外的强烈,如果单纯地把这种劲头儿归结为好斗可能并不贴切,用陈琦栋之前同事郭昊的话说,“在他身上永远能感受到旺盛的生命力”,可能正是因为有了这种超越常人的旺盛生命力,作为旁观者很难用一个严谨普世的逻辑去推测他很多行为的动因,只能观察并且呈现他对于很多固有方式的推倒与重建。
2005年年底,中国整个流行文化娱乐市场还和电子游戏搭不上边,最火爆也是最充满争议的肯定是《超级女声》,但是在互联网流媒体平台上却是另外一番景象,陈琦栋和当时团队用心制作的PLU4在收视率上超过了同时段的《超女》。
腾讯TGA电竞战略发布会上,公布了穿越火线与PLU战略合作。陈琦栋与会畅谈未来电竞新模式。
如今回顾过去的时候,陈琦栋会有理智的分析,“前面十年就不该干,这个点进来可能会更合适一些”,但他还是一直干了下来。除了在流媒体平台上收视率超过超女给了他足够的信心之外,陈琦栋还有一个更为感性的理由,“很多人跟你一块在干,那你就干吧,你每天看看论坛,那么多人喜欢你,虽然你很穷,但是你就干呗,做一件高兴的事情很不容易的。”
论坛上每天熙熙攘攘,陈琦栋把这个阵地看来更贴近用户的地方,这个习惯一直沿袭至今,在社交网络已经成为更重要发声的渠道的当下,他则更喜欢在虎扑上发帖子。也许只有在论坛里,才能找到他在起点,最快乐的感觉。
尤其是这些粉丝,总是让陈琦栋觉得格外可爱,“我们的水友印着我的头像,在他(当时的竞争对手)的门口发传单。后来PGL还以为是我们干的。水友自己掏钱印了我们的主持人,写着‘专业就是王道’,(在PGL赛场)进去有观众发一个进去。
有再多水友的支持,公司仍旧需要制作节目,需要有新的内容产出,要挣到足以支撑大家继续下去的钱。“那个时候没有VC,大家都先得活下来,其实每天都在做开心的事情,创造着快乐给几十万人带来快乐,然后给几十个人一口饭吃,是这么一种感觉。”
陈琦栋在回忆整个2006年下半年一直到2007年初,交上水电费,发不出工资的状态时,语速很快,语调也显得很低沉,但很快这种情绪就消失不见了,回到了他标志性略带戏谑的笑容。
对于大多数人而言,贫穷会限制我们的想象,可总有些人可以在危机中迸发出火花。作为合作伙伴也是竞争对手,更是多年友人的陈剑书这样回忆到,“那个时候就每次见到他,双方都唉声叹气苦大仇深的,两个人都说‘我X,这个事怎么弄’,记得07年,在我办公室里面,我们两个人一块吃12块钱一盒的盒饭,然后两个人再聊电竞的未来,其实更多的是聊说怎么活下去,他还是总会有很多新的点子。”
时至今日,以在电竞周边衍生品使用价值基础之上赋予其更多文化价值和情感认同的标准来看,都很少有俱乐部和赛事的衍生品可以超越当年陈琦栋夫妇和郭昊设计出的产品。但是当时中国制造业的柔性制造工艺和物流体系,并不能和电竞衍生品合拍,陈琦栋的第一次电竞内容电商,迈大了步子,没踩在时代的浪头之上。
虽然没能通过新的盈利模式彻底翻身,但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电商的相关业务都是支撑中国电竞行业内容制作者生计的关键。
如果有了稳定的流量,无论是电商还是页游,又或者是任何时代之下渴望流量的机构,变现都只是时间的问题,但如果内容本身不能经受市场的考验,那任何好的故事都只会是昙花一现。
这样互相撕扯的状态,陈琦栋和PLU的团队一直持续到了2013年。在撕扯的过程中,不断地有竞争对手加入,也有人最终退场,而在大多数时候陈琦栋都是处于劣势,被倾轧然后找到新的模式,再被倾轧。在他自己的盘点中,“我出道打了七波对手,最小的一波(资金)是我的七倍。”
而对于如何在资本实力不对等的情况下以小博大,陈琦栋将其解释为,“因为我本来我不是一个互联网式的人,我是一个做娱乐式的人,电竞是偏娱乐的,直播是偏互联网的,所以做直播平台一开始没有陈少杰做得好,我们做电竞是娱乐化的,所以中国电竞娱乐的一套解说风格的方式几乎都是我创造出来的。”
在一人一马不断冲杀的过程中,陈琦栋逐渐成为圈子里一个被很多人认可的先行者。这样一个人拼杀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了2013年。陈剑书觉得,“在2013年年初,陈琦栋拿下LPL承办权,同时开始筹划龙珠直播的时刻,大概是陈琦栋真正意气风发的起点。”
2012年,PLU第一次和腾讯的TGA赛事体系对接,除了帮助腾讯制作赛事内容之外,更重要是的为腾讯的赛事体系输送人才,也就是产出非常多知名解说和主持人的TGA学院。
从2013年到2015年之间,陈琦栋和腾讯的赛事体系一直保持着紧密的联系,来自腾讯管理层的认可和与腾讯相对契合的理念,让英雄联盟的赛事体系基本上每个赛季都在跨越式的发展。比赛的举办地从太仓搬回了上海,进了同济大学,一系列的尝试和改变之后,陈琦栋和他的团队在2015年迎来了又一个关键时刻。
黑衣面具充满仪式感的开场设计和以杭州的风景名胜作为背景的跑酷短片,在陈琦栋看来,“我们不比韩国人差,因为我始终认为我是一个做意的人,我不是一个做形的人,绝大多数的演出都做形,”虽然有时候与陈琦栋的对话中,会被他近乎狂妄的态度所影响,但是,将近二十年时间里,从最初看韩国人的比赛,到自己操办出了同样精彩的赛事开幕式,陈琦栋核心的理解确实切中了一些电竞赛事的命门。
他和记者讲述最近一次大型电竞赛事之后,他对之前出自他手下团队的对话,“电竞是激情的激昂的,不是跟你玩儿什么cosplay,什么现场撒点花,我看一眼就知道你没时间彩排,我看一眼那个结局我就知道了,要我找毛病,你们肯定不希望我去,你们也看到我去现场很头疼。”
花了十年时间,陈琦栋把自己和电竞缠绕在了一起。不少在最近一两年接触他的人会觉得,以他现在的状态,过多的关注电竞,甚至连旗下战队每天的训练总结都要过问,还会专门花时间帮队伍的监督和教练协调外部问题。在他看来,他并没有把电竞相关的东西做到极致,而整个市场也并没有真正的开起来。
郭昊在一个月之后对陈琦栋说,“我知道你是如何工作的,我知道你是如何去跟别人去进行交流的。但是我崩溃的原因是我比你慢。”
在整个周边采访的过程中,几乎每个人都会向记者提到,陈琦栋身上和生命力一样旺盛的学习能力,有时候这种状态是需要靠韧性和对自己的狠劲儿来保持。
09年之前,很多和陈琦栋相熟的朋友,都不愿意坐他开的车,因为经常往返江苏太仓和上海宝山的路上,只要车速不超过60公里/小时,陈琦栋都会一边开车一边看小说。直到09年的某一天,他和郭昊说自己的时间里已经挤不出看小说的时间了,从此之后郭昊再也没见过陈琦栋看小说。
对于为什么要如此严苛的对待自己,陈琦栋自己的答案却充满了戏剧性了,“最早在PLU的时候(大致是导演王珏离职的前后)有一个合伙人,他说一个男的三十岁之前不把自己能做的一件事做到极致 他一辈子都会后悔的,他想让导演不走,但是导演走了。
从06年底的一句话,一直到今天,陈琦栋一直都觉得自己的极致并没有到,一路“厮杀”之后,反而可以释放出更丰富的能量。相比较同行业的竞争者,他是一个有点儿皮糙肉厚的人,他甚至还担心自己的皮实是不是会让报道变得无趣。但在更多时候,他呈现在人前的是大起大落,更有言他人所不敢言的嬉笑怒骂之态。
那段时间熊猫TV和全民直播先后上线,但龙珠、斗鱼和虎牙这三家几乎已经“打”了一年的直播平台,并没有充分意识到直播行业会迅速进入到刺刀见红的状态,成为多数关注泛娱乐资本都在追逐的风口。
转过年来,王思聪带着他的普思和身后庞大的资源,真正意义上的杀入游戏强相关泛娱乐市场的时候,公众才发现他早已不是挂着“首富之子”豪言整合电竞的年轻人了。这一次王思聪从韩国请来了成熟的电竞制作团队和经纪公司,组建了覆盖泛娱乐内容的香蕉计划,更是把极大的重心投入到了去年年底上线,但还在起步阶段的熊猫TV。
后面的故事,就变成了一场赤裸裸的肉搏,头部的主播的身价从1200万翻到了4000万,不断地有人违约,有平台和主播的负面被竞争对手挖出,放大。资本市场的无情之处就在于,只要你的对手有钱烧,那多数时候你只能陪着对方烧下去。与此同时,决定陈琦栋和他的团队能否生存下去的关键,就已经从能够拿出观众喜欢的内容,变成了能不能接上下一轮融资。
在开始融资的过程中,债务积累的速度迅速超过了龙珠的承受能力,那段时间每天跟在陈琦栋身边的郭昊说,“陈琦栋在紧张、烦恼或者陷入思考的时候就会不自觉地抠手,有时候甚至会咬手,那段时间,他的手几乎是不能看的样子。”当陈琦栋开始意识到融资成了生死线的时候,他只能亲自披挂上阵。
之后的一个月里,他排满了每一天的计划,白天在外面见投资人,晚上回公司处理日常工作,第一批超过50位投资人见完,他和郭昊说可能还要再见50位,原因是他自己觉得在融资这件事上,自己的能力可能还不够。
在那个时间节点上,龙珠直播的困难一方面来源于每天都在增加的债务,说服新的投资人在看到回报之前先吃下这么大一笔债务本身就很困难,另一方面,因为之前拿了腾讯的投资,所以很大程度上已经堵死了很多投资人进场的门路,出于战略考虑,腾讯的体系很难接受直接竞争对手的入场。
摆在陈琦栋面前的局,是他这样一个从来不打麻将的人,要让已经站上牌桌和将要站上牌桌的所有投资人都胡牌才能活下来的赌局。最显著的例子是之前陷入融资困境的A站,作为优质的青年社区,由于阿里和之前投资人在股权上不妥协,最终只能关站暂停业务,虽然上了头条,但对于用户的损失显然是无法挽回的。
当陈琦栋最终完成了让苏宁对龙珠直播实现了的整体收购之后,他人生的“野球拳”也就练到了最高级别。用他的话说,“原来看世界的眼光会不太一样,我有时候会把自己跳开自己的灵魂去看看。”苏宁收购一役之后,陈琦栋用后来的合作伙伴综皇CEO朱习成的话说,“(陈此后)变得非常风轻云淡,私下会叫一声大师。”
虽然龙珠直播并没有改弦更张,但需要适应和解决的问题数量同样是可以想象的。陈琦栋自己身份也从一个生命力旺盛的创业者,向着一个职业经理人做调整,从16年年底一直到17年上半年,关于之前龙珠的债务和遗留问题都在解决之中,相比于每天挣扎在生死边缘的感觉,学习如何接入一个成熟的管理体系其实并没有给他造成太大的困难。
有不止一位陈琦栋的外部的合作伙伴向记者表示,看上去挡在陈琦栋面前的每一个沟沟坎坎都被他淌平,但实际上随着公司的发展,他没有抛下过哪怕一个过去的伙伴。郭昊也回忆说,对于陈琦栋的老部下,他大多都会给予很多机会,也会花足够多的力气去帮助这些人成长。
其实在多年之前,陈琦栋和陈剑书两个人就讨论过关于团队延续性的问题,“因为你要知道,他是一个经历了无数的被抛弃和被背叛的人,所以在这一方面他自己就会就他痛恨别人这么做,自己也就不会这么做,所以尽量多的会给到别人机会。他最早的时候其实是在广告行业,优胜劣汰的一个行业,而电竞行业的话,更多时候,我们是做的不抛弃不放弃的。
但是,心软用来形容任何一个商人可能都不是一个褒义词,更何况直播行业虽然新兴,但中间还是有很多东西需要丰富的传统行业经验。在这段时间里,陈琦栋认识了如今负责运营的COO的朱力。
第一次见面是在一家酒店大堂,朱力对于陈琦栋的热情有些意外,他清晰地记得,当两人结束谈话之后,已经是夜里九点多,陈琦栋还是专门绕到酒店附近的蛋糕店给女儿买了两块蛋糕才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