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
我来到第一次见到无恙的那棵树下,无恙果然坐在那里,她看着月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爬上去坐到她旁边,我想了很久很久,那感觉像是过了一个世纪。我说:“现在你没有解药了,难道就不害怕吗?”
无恙反问:“现在我没有解药了,难道你就不害怕吗?”
有风把她的刘海吹起。
我笑笑:“没什么,人固有一死。”
“是,人固有一死,关键在于怎样活着。”
“之前为什么没人相信你,在我心里你是一直是一个特别好的女孩,如果这么美丽善良的无恙也是狼人的话……”我苦笑了一下:“恐怕我以后都没法相信任何一个人了。”
“女巫就是这样,祖母说好人也好狼人也好,他们总想得到你的解药。同样的,好人也好狼人也好,他们总是忌惮你的毒药。所以我们不能轻易暴露自己女巫的身份,面对别人的怀疑质疑只能先默默承受。” 无恙边说边低下头。
“祖母人特别好,至少对我特别好,她教我识字,教我认草药,告诉我什么东西能吃,什么东西有毒。是她教会我怎样制作解药,也是她教会我怎样制作毒药。祖母在的时候常说,这个世界是公平的,既然存在能杀人的毒药,就会存在能救人的解药。呼宝失去了父母就会有祖母陪伴着你,所以不要被眼前一时的阴影所影响,你要相信身后有阳光。”
月光在她的眼睛里打转:“祖母喜欢叫我乳名——呼宝。但是自从她死后再也没人这么叫过我了。我从没见过我的父母,我也不知道他们长什么样子。我没有朋友,没有恋人,祖母死后我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生活,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人。我穿上祖母的一身黑袍,好像阴森恐怖的样子,没人相信,没人喜欢。”
“很多时候我也想找个人说说话,但是又担心那个人是坏人,担心他有一些别的企图,这也导致我没法与谁有很深刻、很贴心的交流。我是女巫,我害怕,我不敢。时间久了我不说,没人信我是好人,他们怀疑我是坏人的时候,我也没法反驳,一直到你的出现。”
一道月光从她的眼睛里流出来:“你是第一个愿意相信我的人。”
“无恙,我能理解你的那种感受。”我说:“很小的时候我的父母就死掉了,我对他们的印象很模糊,可以说几乎没什么印象。你最亲近的人是祖母,我是和妹妹一起长大的。”
我说:“我们当时日子过得很苦,也没有大人照顾,其他大人们觉得我和我妹是没有父母教育的孩子,所以一定缺少教养,也不愿意让他们的孩子和我们一起玩。”
我深呼吸:“小孩子们受大人们的影响也都用很恶劣的态度对我们,经常欺负我和我妹妹,说我们没有父母啊,说我们是野孩子啊什么的,骂我们没有家教。”
无恙说:“没有家教的是他们。”
我点头:“其实挨骂还算好啦,有那种比较淘气的会直接往你身上丢石头。我和妹妹要饭的时候,心肠比较好的人家会拿出一点吃的,不太好的就会直接把你赶走,不走的话就往我们身上泼脏水。年龄比较小的时候又没什么人愿意让你做工,那时候我们就经常在垃圾堆里找东西吃。”
“我记得有一次妹妹病了,我们又买不起药,我就跪在医生的门前给他磕头。我跪在那里磕了好久的头,可他还是不愿意帮助我们。没办法,谁让我们穷呢。你最重要的人病了而你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把希望寄托于别人,嘴里不停说着求求你了,救救我妹妹吧。那种无力的感觉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后来我也不知道跪了多久,磕了多久,不过等我醒来的时候妹妹奇迹般的好了,只不过……”
我把头抬起来,眼睛睁大看着天:“我和妹妹背靠着背走过来,我十八岁,她十七岁,直到现在她都不敢一个人走夜路,我们都知道这一路走来我们有多难。”
天上的月亮模糊着,像是被泡在水里。
天快亮的时候无恙走了,临走前她问了我一个问题,她问我,你是个好人吗?
我告诉她,我是。那一刻我说的是真话。
天亮了。
胖子死了,他没有开枪。
淇先发言:“通邪吧,无恙是最后一名神民了。”
我闭上眼。
淇接着说:“昨天晚上你说女巫不一定完全相信你,好,按你说的,我们杀了猎人。但是他没有开枪,女巫肯定是相信你而把猎人毒死了啊!你通邪杀了无恙我们就赢了啊!”
我没有动作。
淇冷冷的笑着:“对了,女巫,反正你也要死了,我就让你死得明白一点。守卫死掉的那晚他守护得人是你,因为他从一开始就相信你是个好人,只不过我们那天晚上杀得不是你,而是他。”
我不敢看无恙的目光。
“后来真预言家也确实是预知了你的身份,你是他的金水,猎人和预言家为了保护你不被我们杀掉,所以虽然发言确认你是好人,却仍然不敢说明你是女巫。其实我们怎么会舍得杀你,你还有利用价值呢。”
我的余光看到无恙的身体在发抖。
淇越说情绪越激动:“你一直相信的那个人是头狼人,而且是白狼王,他只是拿出一瓶融化了金子的水,就获得了大家的信任。那名预言家说得对,狼人查杀狼人,然后自杀骗取女巫解药。我都说得这么明白了,你还在犹豫什么?通邪吧,杀掉无恙!淋!我在和你说话!通邪啊!淋,你不会是爱上无恙了吧?”
有风吹过。
淇在我的心头补上了最后一刀:“洁为了证实你预言家的身份通邪死掉你忘记了?你忘记了以前他们是如何对待你们兄妹的?你忘记洁死前跟你说过什么了吗?”
一声长啸,一片乌云罩住天空,我的头发变成白色,能感觉到自己的两颗獠牙从嘴中长出,我的指甲快速变长,半人半狼。
无恙像是在自言自语:“白狼王,与普通狼人不同,变狼时半身白毛,通邪时有特殊能力,能力是可以直接在白天杀掉一个人,通邪后,进入天黑,电闪雷鸣,风雨交加。”
无恙闭上眼:“我信错了人,你杀了我吧。”
一声惊雷,我的身体颤抖着,一道闪电落下,我把我的爪子伸向无恙。
雨,下得天地模糊。
我抱着无恙跑了很久,筋疲力竭之后我倒在村子与外界的交界处。
树下,无恙问我:“为什么不杀我。”
我想告诉无恙,我不想让无恙看到我杀人时候的样子,更舍不得杀她。但我现在说不出话,所有想说的话只能化作一片呜咽。
无恙说:“淋、洁、淇、滔都是,对吗?”
我点点头。
无恙说:“你那天跟我说得故事都是骗我的是吗?”
我使劲摇头。
(三天前)
洁通邪了。
只有狼人才会通邪,通邪后的狼人会死。
洁的眼睛瞬间变得猩红,红唇里猛的突出两颗獠牙,一声狼嚎,邪灵冲天。她看着淋,淋别过头去,不忍心直视她。
天黑了。
淋把洁死死的抱住,像十年前那样。
洁笑了:“哥,你别哭,一切的付出都是有价值的。你是白狼王,是最适合伪装成预言家的人,哪怕骗不了大家,通邪也能带走他……只要大家相信你是真预言家,那妹妹的死就有意义……从小妹妹一直都躲在你的身后,这一次终于能走在哥哥前面了……别忘了他们曾经怎样对待我们……”
洁靠在淋的肩膀上:“能为哥哥死,是我的光荣。”
无恙说:“祖母说一定要把解药留给自己最珍视的人,所以当年她把自己唯一的一瓶解药用在了我身上,而我把我的解药留给了你。她给我取名无恙,无恙是指受到伤害,但是平安无事。”
雨是冷的,一滴有温度的水落在我的脸上。
我靠在树上奄奄一息,无恙扶着我问我:“是友情吗?”
我没有反应。
无恙看着我的眼睛:“是爱情吗?”
我没有反应。
无恙说了一声:“谢谢。”起身面向村子。
我想拉住她,可是我无能为力,只能发出一阵呜咽。
无恙转过身把她的黑袍盖在我的身上,笑着对我说:“你在这里等我,我去赎罪。”
我倒在地上眼睁睁地看着无恙走进雨里。
天地间一片血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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